6月24日，返家不久的老范再次出发，赶往距离甘肃榆中老家600公里远的陕西淳化。这次，老范是接到淳化当地村委会负责人的电话，让他去“协商解决问题”。
此前，老范在陕西咸阳市淳化县承包大棚种植蔬菜，近期，他向媒体反映“大棚遭断水，蔬菜被哄抢，90座大棚几近绝收”，引发社会关注。
甘肃菜农赴陕西承包大棚种蔬菜
老范名叫范耀武，甘肃榆中县人，是一名地地道道的菜农，20多年来一直从事蔬菜种植和销售工作，熟悉的人都叫他老范。
2024年9月，老范经陕西一位朋友介绍，来到淳化县种植蔬菜。“这个朋友也是我在陕西收购蔬菜时认识的，朋友说当地有个合作社的老板欠了他的钱。这个老板有上百个大棚，朋友想着和我一起承包种蔬菜，承包费可以抵顶欠款。”考察了几次，老范就签了合同缴清租费开始种植蔬菜。
本文图片均由 奔流新闻首席记者 张鹏翔 摄
和老范签合同的是淳化辉润源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成立于2023年9月，位于陕西淳化县润镇寨子村。合作社承包了寨子村现代农业产业园的106亩蔬菜大棚。老范说，这个农业产业园是5年前由陕西省教育厅帮扶建设的，种植人换了好几茬，到他开始种菜的时候，很多大棚里荒草丛生。
老范与淳化辉润源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显示，第一年承包费为9万元，后两年承包费每年为12万元，承包费里包含全年浇水灌溉水费。
“第一年9万元是因为减免了清除大棚内杂草的费用3万元。”老范说，当时购买机械雇佣当地村民清除杂草平整土地就用了三个月时间。
按照老范的设想，他每年可以种植三茬蔬菜，首先种芹菜，四五个月上市后立即种西兰花，两个月即可成熟，之后还可以种一茬莲花菜。这样算来，一年之内就能收回成本，后几年种植就可盈利。
为了实现这一愿望，老范带着妻子从甘肃榆中老家来到陕西淳化，还高薪聘请了兰州的技术人员，一心扑在这百余座蔬菜大棚里面。去年过年，老范两口子都没回老家。
停水致90座大棚芹菜几近绝收
经过老范的精心打理，之前几近荒芜的大棚里生机盎然，成片的芹菜长势喜人。
眼看着芹菜即将成熟，意想不到的问题突然来了。“合作社从2月之后不交水费，陕西水务发展集团淳化县水务有限公司开始催费。”老范说，芹菜种植需要大量用水。他今年3月便开始联系合作社负责人，但是迟迟联系不上，直到5月13日，对方才回消息称自己在国外，让老范先垫付水费。“合同上写得很清楚， 他却让我掏这个钱。”老范说，淳化县水务公司开始催费后，他立即向村镇反映情况，村镇也多次协调，但是合作社的人一直不出面。老范认为，水费已经包含在承包费里了，不应该自己出这个钱。
进入5月，大棚里的芹菜分批成熟上市。卖出10余座大棚芹菜后，突然被水务公司停水。“正是用水的关键时刻，突然遭遇停水导致芹菜出现枯萎。”老范在协调水源无望的情况下，自己掏钱维修了村里的一口机井用于浇菜 ，但是出水量根本无法保证近百座大棚的用水。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外地的他接到了村民到大棚哄抢芹菜的消息。“5月20日晚，给我干活的村民说附近村里人开着车来大棚抢菜了，我就让报警，警方出警后村民才散去。”老范说，如果5月20日左右还能供上水，这些芹菜还有救。然而，一直等到6月中旬，大棚还是没有恢复供水。
6月24日，奔流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毗邻润镇政府所在地的寨子农业产业园内，一座座塑料大棚整齐排列。大棚内，已过生长期的大片芹菜根部出现干叶。“90座大棚的芹菜等于绝收，怎能不让人心疼啊。”老范说，5月18日水表被拆除停水后，直到6月19日他发现水表又被安装好恢复了供水，但为时已晚，芹菜已经救不活了。
多方说法自相矛盾
老范算了一笔账，2024年9月9日至今，包含人工费、种子、育苗、施肥、除草、防虫、耕 种、疏苗等，他在陕西淳化的投资已达78万元。按照正常芹菜亩产18000斤左右、时价0.7元/斤计算，每亩产值12600元，106亩收入可达133.56万元。但是停水造成减产90%，之前销售的10余座大棚菜仅收入13.35万元。“这完全是合作社违约不交水费造成的，而当地水务公司无视马上收获的芹菜停水，也是让我血本无归的直接原因。”
6月25日，多方相约到淳化县相邻的泾阳县见面。在一家茶楼的包厢里，老范的合伙人和律师见到了寨子村负责人、润镇一位副镇长，合作社负责人及一位身穿便装的警务人员。落座后，包厢里的人员被收走了手机，警务人员打开执法记录仪进行拍摄。
寨子村党支部书记郭兵首先让老范澄清村民哄抢蔬菜是不实的，并提供了警方的调查记录。调查记录是淳化县公安局公安报警求助受理情况登记表和多份询问笔录。登记表显示，“5月20日19时许接到报警称大棚里的蔬菜被人哄抢，请求处警。”处警情况及意见一栏注明“现场调解处理，对哄抢芹菜的村民进行制止”。
但是在事发近一个月后的6月19日，警方的询问笔录中，多位村民却否认哄抢。
“6月19日媒体报道后，警方又把村民叫去做笔录了。”老范说，村民们说当时有人发朋友圈称大棚的菜不要了，让村民去采摘的。“我让他们出示朋友圈截图，可是他们都提供不了。明明警方的处警记录上写着现场制止哄抢，现在怎么又不承认是哄抢了呢？”
在协调现场，对于老范受损的问题，村书记拿出一份打印好的《不发表虚假不实信息承诺书》让老范的委托律师签字，称只有签了这个承诺书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谈赔偿问题。
但是在赔偿问题上，合作社负责人称要走法律程序。对于不交水费的说法，负责人一改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合作社亏损账面没钱，自己又在外地的说法，称不交水费是发现老范在浪费水，所以决定不交水费了。
外地客商投资权益如何保障？
6月26日，淳化县润镇党委书记薛力接受奔流新闻记者采访时称，寨子村农业产业园的大棚是2022年建成的，2023年承包给淳化辉润源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经营。由于经营不善，就转包给了老范。对于双方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薛力说不是承包，是合伙。
润镇镇政府给记者提供的一份说明显示：范耀武于2024年9月19日与淳化辉润源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签订《土地承包合同》，共取得寨子村产业园106亩蔬菜大棚经营权，承包期限为4年（2024年10月30日至2027年12 月31日）。现因产业园水费无人缴纳引发纠纷。
对于纠纷原因，镇政府的说法又和合作社负责人此前接受记者采访时的说法不同，“合作社法定代表人王水利称签订合同时两人曾立下口头协议，约定承包期间其每年向范耀武补贴的产业园水费不超过3万元，仅2024年9月-10月底已为范耀武缴纳水费8928元，初步估算后全年补贴水费金额远超过范耀武承诺的水费区间，故而暂时停止水费补贴。”
对于这份口头协议的真实性，薛力解释说调查了合作社负责人和相关村民，承认没有向范耀武证实。
说明材料中也解释了“村民哄抢芹菜”问题，称2025年5月20日，范耀武雇佣员工王宏玉在朋友圈发布“菜不要了，免费送”内容（后删除），部分群众自行前往采摘。5月21日凌晨，员工王宏玉联系寨子村支部书记称“有群众哄抢”，村支部书记立即组织村干部到现场了解情况，但现场未发现哄抢行为。
王宏玉告诉奔流新闻记者，自己从未发过这样的朋友圈。自己在20日晚报警后，民警立即来到现场制止了哄抢。
对于给老范造成的损失，陕西水务发展集团淳化县水务有限公司负责人称，限制供水是公司依据有关规定做出的决定。薛力建议老范通过法律程序向合作社索赔。
6月27日上午，失望的老范离开了淳化县润镇寨子村。“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叫我来谈损失赔偿的，没想到是让我来承认错误的。”当看着大棚边上“淳朴寨子欢迎您”的醒目招牌，老范摇着头笑了。
回家的途中，寨子村书记又打来电话，问老范还继续种植吗，老范说：“这事还没处理，我哪敢再继续来，我的投资如何保障？”
律师认为合作社涉嫌违约
浙江融哲律师事务所律师王雯认为，陕西水务发展集团淳化县水务有限公司应向合作社主张水费缴纳义务。根据老范与合作社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承包费包含全年灌溉水费”的约定明确了费用承担主体。《民法典》第522条规定，合同当事人约定由债务人向第三人履行债务的，债务人未履行时仍需向债权人承担责任。本案中，合作社作为供水合同的实际债务人，未按约缴费构成违约，水务公司与老范无直接合同关系，无权越过合作社向次承租人催收。老范可依《民法典 》第577条向合作社主张违约赔偿。合作社未缴水费导致停水，与蔬菜绝收存在直接因果关系，其称“老范浪费水 ”需提供证据佐证，否则不构成合法抗辩。若能证明水务公司停水前未履行合理通知义务，可一并主张其承担补充责任。
王雯表示，合作社转租行为的合法性需满足双重要件：（1）原承包合同明确允许转租；（2）转租给外村人老范需经寨子村村民会议三分之二以上成员或代表同意。若合作社未履行上述程序，转租合同可能因违反强制性规定无效，老范可主张合同无效并要求合作社赔偿缔约过失损失。
“便装警察单人到场涉嫌违规。《公安机关执法细则》规定，执法人员需着制服、两人以上并出示证件，民事调解场景应遵循程序规范。执法记录仪可用于记录职务行为，但需提前告知当事人；若以非执法身份介入，使用记录仪可能侵犯隐私。”王雯律师称，未经法定程序，警方笔录不得在协商中传阅。笔录属于案件调查证据，该证据需经法定程序调取，擅自泄露可能违反证据保管规定。
对于目前这种现状，老范有些不甘心。“我在淳化种菜，其实得利的是当地村民，种菜过程中雇用的都是当地村民，截至目前工资已经付了十多万，没想到最后落了个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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